夏至未至

        活着没意思。

        虽然会有“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想法，但其实我知道原因。与其说是原因，不如说是人生经历的必然结局。

        即使难以置信，但我确实记得我刚出生的景象。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明明是近乎白纸的认知能力，依然惊人地鲜明地印在我心里。

        在视野一片漆黑，只有触觉和听觉运转的时候，我被冰冷而僵硬的东西抱着，听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

        周围人声鼎沸，唯独那冰冷的一句话清晰地出现在耳旁。

        后来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女孩不可以，必须是个男孩。”因为这句话，开始了我充满绝望的一生，我在这个家庭中的存在价值被永久地否定了。

        我是多余的存在，放在手心里会扎手，但也不能随便扔给别人。

        我身体虚弱的母亲生下我后就死了。冰冷而坚硬，是我对母亲的最后一点感觉，是呼吸已经停止，温暖不复存在的身体。

        而就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伯爵让新的女主人搬进了豪宅。仿佛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我的母亲死去一样。

        更可怕的是，新女主人是我母亲同父异母的姐妹。

        对我来说是姨母的女人，其实一直是父亲多年的情人，如今又成了继母。同时，早已存在的比我大三岁的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和继母一起占据了这个家。

        多亏了父亲可歌可泣的父爱，姐姐很快就成为了家族的继承人。

        与我母亲不同，继母同样是继母的孩子。当时外婆过世之后，继母的母亲因为自己丈夫和周围人的反对，最终没能登上空出来的正妻的位置。

        因此，在这个比任何人都忠于阶级制度的高等贵族家庭中，比起母亲仅仅是庶子的姐姐，我拥有更接近继承人的资格。

        但我父亲事先阻止了这一切。

        在我从女婴变成男婴的那一刻，就被取消了成为下一任家主的资格。

        这个家族有一个怪诞的规定，那就是每代继承人必须轮流在男性与女性中进行选择，如今的第36代家主必须是女性。对他们来说，我有足够的理由成为一个男孩。

        如果公开真相，我能得到长老们的支持，但在那之后肯定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处理掉。在某个时刻我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之后我就对家主的位置不感兴趣了。

        我是作为一个男人长大的。在家里我是多余的存在，对于知道自己真实性别的人来说，我是不安分因素和某种阻碍。周围没有人站在我的立场，家人连陌生人都不如。

        由于家族是首都的贵族，存在于我周围的人大多是高等贵族，他们蔑视我，对我这个无能的人，他们不屑于给出一点关注。

        也会有一些人怀着微弱的同情走向我，但很快会就被我贪婪的姐姐游说，再度放弃我。我只能像个玩偶一样坐在每一个必须出席的聚会场所，当他们需要的时候，做他们的背景板，另类地满足他们高贵的自尊。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身边完全没有人。因为长得像女人一样漂亮，所以在周围的女性中很有人气。

        但是，即使我自己没有什么政治素养，我也知道要隐瞒我真实的性别，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至少在过去，我曾经真的很想活下去。不仅因为有近在咫尺的目标，更重要的是我还拥有珍贵的东西。

        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但继母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庶子身份的自卑和对我母亲的嫉妒，常常会让我陷入尴尬的境地，然后在一旁愉快地看着。

        还有我的姐姐。看着只有把我放在身边时刻对比才会满足的她，有时候也会憎恨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只有我处于这样悲惨的境地。

        幼年时期的我还很天真，和现在不同，那时的我对亲情非常渴望，拼命又可悲地乞求他们的关心。我想通过努力得到家人的认可，但我对永远都得不到爱的境况感到绝望。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得到足够的教育，除了简单的背诵和事务性的工作之外，我在所有其他方面都表现得很差。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承认这个事实，于是我开始懂得放弃，放弃了对亲情的追求，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个颓丧的人。

        还不如破罐子破摔，搞出一堆事故就好了。以我的美貌，还能出名成为罕见的卡萨诺瓦，或者成为臭名昭著的小巷骗子。

        但现在我厌倦了这一切。

        厌倦，厌倦，厌倦。

        孤独的人生。

        麻烦的人生。

        我只是……想休息了。

        不久前，在被家族强制要求参加的骑士考试中，因为成绩失败而落榜，之后父亲就给了我一张推荐信。

        从印有“海外调令”字样的文件来看，我明白自己终于要被赶出家门了。我曾茫然地幻想过有一天会出现这样的日子，那时可能会很伤心。但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刻到来时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悲伤，反而很放松。

        那时我意识到：  “是时候了”。

        现在我想结束这一切，我觉得我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轻松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真是令人不爽的东西啊。”

         母亲唯一的遗物，一直藏在衣服里的项链不小心被继母抢走了。

         中间镶着圆形蓝色宝石的银色吊坠，那天在火焰中熊熊燃烧，我的心好像也一起被丢进了客厅的炉火中。

        本来想毫无留恋地离开，但是因为那件事又生出了阴暗的念头。在收拾行李走出豪宅时，偷偷把继母平时心爱的一件东西放进了怀里。那是一枚坚硬的宝石戒指，据说没有东西能把它打碎。

        并非手头紧缺。即使我作为一无是处的孩子，伯爵家对我的吃穿用度也足够宽容，对此我表示感谢。正因如此，才只做到了这种程度。

        只不过是孤单寂寞的人唯一所能做的胆小的出气行径。

        我就这样离开了家，不知道这小小的泄愤行为会给我带来什么。

        在路上我找到了一家事先打听过的旅馆，与预想的一样，这里很安静，甚至没有什么人。给了老板两个月的定金后，我叮嘱说：“在约定的最后一天到来之前，绝对不允许进我的房间。”

        一进屋，我就把戒指扔在了地板上，然后——开始愤怒地疯狂地践踏这枚戒指。

        想起了去世的母亲，想起了小时候对亲情的狂热追求，想起了被毁掉的母亲的遗物。一直踩一直踩，机械地重复这一动作，回过神来时，额头上沾满了汗水，地板上还有四散的红色宝石碎片——不会被打碎什么的，果然是夸张手法。

        啊，不知怎么的，很畅快。

        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耳边好像响起了从某个地方传来的天使号角声。

        完成了一切准备后，我拿出那条被熏黑的银项链戴在脖子上。然后穿戴整齐，躺在床上，从容赴死。

        愿我的世界就此终结……

        然而神奇地开始做梦了，就像电影院的观众视角一样，眼前悬浮着一张巨大的屏幕。在这场梦里，我总共看了五部短片。

       第一部电影的片名迅速闪过——赫利希阿德。

        大概六岁吧，主角是一个有着绚烂粉色头发的超级可爱的女孩。特别是她有着胖乎乎的脸颊和水汪汪的绿色大眼睛。

        主人公打着哈欠，一只手随意地在空中挥舞。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书架上的书哗啦啦地自行抽出来，开始在空中起舞。

        就像魔法一样。不，是真的魔法。

        主人公开口讲解，周围课桌前的小朋友飞速记着笔记。

        “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吗？”从电影的背景来看，像是魔塔或大学的魔法研究室。

        顺便说一句，明明是希望人生结束才躺下的，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呢？即使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我也无法停下眼前影片的播放。

        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孩子朝我这边猛地转过头来。视线好像接触到了我，在产生对视错觉的同时，主人公瞪大了双眼。

        像出了故障的电灯一样只能眨巴着眼睛的粉发女孩马上回过神来，身体激动地颤抖起来。只见她满脸欢喜地抬头仰望天花板，然后举起拳头说了些奇怪的话。

        “果然你们也不想就这样失去我啊！”

        紧接着这孩子大步走到了我面前，我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这不是电影吗？”

         “你能看到我？“

         粉发女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我，歪头露出了笑容。然后很快就离开讲台，开始向门口跑去，周围的小朋友惊慌失措地跟在后面。

         “你要去哪里，赫利希阿德！”

         他们高声喊着女孩的名字，然后画面随之变黑。

         下一部电影开始了——费希恩。

        第二部电影的主人公有一头鲜艳的金发，是一名唇红齿白的美人，不，应该是美男子。他穿着皇家近卫军的白色制服，让我瞬间想起不久前参加了却最终落榜的骑士考试，心情一度低落下去，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从这名男子胸前佩戴的军衔来看，他应该是骑士团团长，而且正与阿尔法公爵——知名的皇室近亲，站在一起。这部电影的选角真的很华丽，著名的铁血大贵族就这样出现在我的梦里，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在两人的交谈过程中，骑士团长一直以温和的态度对待公爵，他特有的动作习惯不知怎么让人觉得很优雅。尤其是面对这位已经掌权几十年的老公爵时，他的气势反而温柔地压制住了公爵。

       我愣愣地感叹了一声，然后一下子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我这样做的时候。这部电影又是要什么时候结束呢？

       最后我还是察觉了一个规律，这部电影的套路也和前一部相似。因为男人和公爵谈话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和上一部电影的粉发女孩一样，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如果都是相似剧情的电影，那么这部奇怪的影片也马上就要结束了。